英國古董商朱爾斯·斯佩爾曼（Jules Speelman）今年80歲了。他滿頭白發，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只需看一眼佛像，就能從制作、工藝與審美上判斷出年代、出處與價值。這是他六十年如一日不間斷地研究成千上萬尊佛像所形成的眼光。

喜馬拉雅藝術資深藏家邢繼柱與斯佩爾曼相識已久。19年前，這位企業家登門拜訪斯佩爾曼，老先生特地騰出一張柏木畫案，擺出自己珍藏的14件明永宣時期的造像。這是他的習慣。每當有學者或佛像愛好者來訪，他都會大方拿出藏品，共同鑒賞，探討各自的觀點和感受。比如，聊聊某件藏品的購藏經驗、斷代是否還能細化，自己面對佛像時產生哪些想法，如何從佛造像看出更深內涵。

邢繼柱記得，2006年他登門拜訪時，斯佩爾曼有意轉出那14件永宣時期造像。14件藏品打包售賣1000萬英鎊，按照當時英鎊的匯率，可以在北京買下十幾座四合院。同年，斯佩爾曼將這批佛像收藏拿到拍賣會分開上拍，追捧者眾。除了一件金剛橛流拍，其余藏品總成交額達3.4238億港元。

去年6月，巴黎邦瀚斯的“耀采凝輝：朱爾斯·斯佩爾曼珍藏六十載”專場拍出1520萬歐元成績。今年5月，斯佩爾曼的收藏將再度釋出，并移師香港上拍，在邦瀚斯“八秩·八珍"與"苦樂為道——不朽的僧侶與大成就者"兩大專場亮相。拍賣前夕，33件拍品在成都、上海、香港及臺北進行巡回預展，讓各地藏家和愛好者有機會近距離品鑒他的收藏。

斯佩爾曼家族是在英國顯赫的古董商，作為家族第三代傳人，斯佩爾曼在家族的基業上建起了自己的收藏王國。

他接受第一財經專訪時回憶，祖父輩是生活在荷蘭的猶太人，最早涉足古董行業，是在19世紀。20世紀初，斯佩爾曼的祖父從荷蘭遷往英國，在倫敦開了一家古董店，售賣的商品中就有中國外銷瓷器，那是他對東方文化最早的接觸，也由此對東方藝術產生興趣。

1964年，年僅18歲的斯佩爾曼沒有選擇去上大學，而是正式接手了家族生意，從那時起，他開始有意識地收藏喜馬拉雅藝術品。雖然不上大學，他卻把博物館當作課堂，看沙特阿拉伯的雪花石膏像、看犍陀羅雕塑，以至各種古董時鐘，練就自己的審美。

所謂喜馬拉雅藝術，是指在青藏高原、亞洲中部和北部等喜馬拉雅地域范圍內創作的藝術作品，以中國西藏、尼泊爾和喀什米爾藝術，以及受這些文化所影響的其他區域的藝術為主要代表。喜馬拉雅藝術以宗教題材為主，最主要的藝術品就是佛像、唐卡和法器。

出于個人興趣，斯佩爾曼在六十年代參與家族事業后，便轉向亞洲古董，并于1976年在倫敦開設了一家東方藝術藝廊。他發現自己偏愛雕塑，并對跨文化的影響力著迷：“最早吸引我的是犍陀羅藝術，那種雕塑源自希臘，然后向整個亞洲傳播——希臘和羅馬雕塑中的長袍是如何被犍陀羅藝術所詮釋的，中國人或斯里蘭卡人又是如何詮釋這些的。”

喜馬拉雅藝術品既是古代藝術品，也兼具深層次的精神內涵。相對于宗教內涵，斯佩爾曼更在意一件藝術作品的美感。無論是青金石的大黑天，還是小尺寸的毘魯巴，他所審視的，是藝術品是否具有制作工藝上的獨到之處，是否有審美上的價值，或者，是否有他從未見過的特殊之處。

上世紀80年代，斯佩爾曼在紐約第一次遇到一尊銅鎏金阿瓦都帝巴像造像，立刻被其吸引，“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美感，就像剛剛完成一樣?！鄙畟H造像較為少見，他認為這一題材還未得到足夠重視：“要知道每一尊造像都是獨一無二的，正如每一位上師，都是獨立而精彩的個體?！?/p>

邢繼柱能感受到，這些年，喜馬拉雅藝術的藏家群體正逐漸趨于年輕化。隨著新藏家的加入，市場的關注點更加多元，涵蓋的拍品類別也在擴大。市場不再是“只有頂級精品才有人買”或“只有低價拍品才有市場”的局面，而是各個價位和風格的作品，都能吸引到相應的藏家。

第一財經：你接手家族企業之后，1976年就在倫敦梅費爾創立了東方藝術藝廊，致力于將亞洲藝術推向西方世界。你怎么看亞洲藝術在西方主流文化視野里的變遷？

斯佩爾曼：其實自古以來，亞洲藝術就深受西方人的喜愛和欣賞。在漢朝與羅馬帝國之間進行絲綢貿易時，便已如此。自16世紀起，隨著葡萄牙人率先開啟貿易，接著荷蘭人、英國人及其他歐洲國家相繼加入，亞洲藝術——尤其是中國藝術——幾個世紀以來一直是西方世界的一部分。

長期以來，西方社會對中國宮廷藝術的了解十分有限。早期只有在宮廷工作的耶穌會傳教士，或是少數外交使團，才有機會接觸到宮廷藝術品。直到1860年之后，宮廷藝術品才更廣泛地被西方公眾所認識與欣賞。

至于西方對西藏藝術的接觸，盡管有文獻記載17世紀初就有葡萄牙傳教士到訪，但直到18世紀以后，尤其是在19世紀末，西藏藝術才更多地被西方世界所認識。

第一財經：你從20歲就開始收藏喜馬拉雅藝術，至今已有一甲子。你收藏時考慮最多的是什么？

斯佩爾曼：如果你問我，什么樣的作品更勝一籌？那么，撇開個人審美的考慮，我會說，關鍵在于創作者是否能成功地賦予作品靈魂——一種跨越時代、至今仍能打動人心的精神力量。那是一種靈性，一種存在感。這樣的作品，可能氣勢磅礴，也可能精致細膩。

除此之外，我還會考慮其他因素，比如一件作品的稀有性、歷史價值，是否帶有銘文，從而具備文獻性。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就是當你凝視它，或者將它握在手中時，那種感受與聯結。

第一財經：在你從事古董行業的這些年，亞洲古董市場發生了巨大變化。你認為未來亞洲古董市場的趨勢會怎樣？

斯佩爾曼：時間流逝帶來的最大變化之一，就是知識和研究的不斷積累。我們今天所知道的，已經比昨天更多，而未來一代又會掌握比我們更多的知識。這種不斷增長的認知，也是收藏過程中最令人興奮的部分之一——研究、判斷、推測，并期待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時間終將給出答案?，F在已經有許多眼光獨到、知識豐富的藏家，我相信，隨著信息的不斷增加，會進一步激發人們的興趣，也會提升藏品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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