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天,張堯的大半時間都在頻繁出差的路上。作為國內一家中型規模儲能廠商的相關業務負責人,參加完上個月在杭州舉行的第十五屆中國國際儲能大會后,他又馬不停蹄地拜訪了長三角和京津冀的十多家客戶。
“儲能行業的虛火和泡沫正在快速消退,現在大家都回歸到了非常理性的市場邏輯。現在客戶買不買,完全取決于儲能能為他創造多少價值。”張堯表示。
近期,國家發改委和國家能源局印發《關于深化新能源上網電價市場化改革 促進新能源高質量發展的通知》(下稱“136號文”),明確提出“不得將配置儲能作為新建新能源項目核準、并網、上網等的前置條件”。這被視為國內強制配儲政策時代終結的標志。對于張堯和他的同行來說,客戶變得越發謹慎和挑剔,意味著一場攸關儲能廠商生存的競賽已經打響。
在券商的研報中,這項政策的影響被概括為引導行業從“成本優先”到“價值創造”轉變,是眾多儲能廠商掙脫虧損的轉折點。當然,現實情況更為復雜。盡管在過去的數年里,深陷虧損泥沼的儲能廠商重復著一個觀點“強制配儲是低價競爭的病灶”,但不可否認的是,強制配儲也是推動國內大儲新增裝機連年倍增的重要驅動力。
雖然部分儲能廠商還沒來得及從市場化改革的眩暈中完全反應過來,但新一輪機遇已經在醞釀。業內人士表示,新政之下,儲能的持有方逐漸多元起來。同時,更多元的資方進場,更是穩定了一些儲能廠商擴大生產的信心。
新政重構儲能收益模式
在參觀近期舉行的一場儲能博覽會時,主營儲能溫控的供應商企業的高管雷武感受到了一種明顯的落差。“前兩年臺下座位不夠,我不得不擠在后排站著聽了兩個小時,但是今年會場的座位空了好多,一問同行才知道很多人都沒來。有的公司去年派人來學習,今年削減差旅預算不派了。”
多位行業人士告訴第一財經記者,部分儲能廠商和供應鏈企業的“消費降級”,一定程度上是前期低價競爭累積的虧損壓力,疊加近期大儲市場短期觀望的結果。
“政策調整后,儲能不再作為新能源建設的必要條件,而是由投資方結合實際需求進行配置規劃。目前各地電網接納風光容量基本上達到上限,新能源全面入市后的收益不確定性增大,項目投資和開發速度減緩。同時,考慮儲能投資成本高及成本回收不確定等因素,新能源發電側的配儲缺乏主動性,因此普遍進入觀望狀態,短期市場需求減少。”針對近期儲能市場表現冷淡,中國化學與物理電源行業協會儲能應用分會秘書長劉勇對第一財經記者分析稱。
事實上,新政出臺之后,不僅是新能源電站配儲的市場需求萎縮,獨立儲能的投資也受影響。不同于新能源發電側配儲自建自用,獨立儲能通常是由第三方投資建設,能以獨立主體身份接入電網并參與電力市場交易。理論上說,它的收益來源多樣,分為中長期市場、現貨市場、輔助服務市場和容量機制四類。但在現實中,受限于省級電力市場建設進程比較緩慢以及儲能電站自身交易和運營能力,前三類市場長期以來并不是獨立儲能獲益的主要途徑。
全國范圍內更普遍的情況是,儲能電站收入高度依賴容量租賃。劉勇表示,此前在山東、甘肅、湖南等省份,租賃收益占比高達四到六成。而在強制配儲政策取消之后,容量租賃的市場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因為新能源電站不再需要租賃獨立儲能的容量以獲得并網指標,這使得部分獨立儲能電站收益下滑,投資積極性隨之下降。
下游需求收縮了,儲能廠商的訂單也就少了。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新的轉機正在醞釀。在許多從業者看來,無論是獨立儲能還是新能源配儲依然存在相應的價值空間,同時也需要更友好的政策環境和精細化的運營管理。
“我們的感覺是,在強制配儲政策退出之后,儲能的持有方逐漸多元化起來。以前有配儲需求的主要是央國企發電集團,目的是滿足并網條件,建了不一定會用,所以優先考慮成本。現在很多民營企業進入儲能電站的投資領域,他們的目標則是通過參與電力市場獲得效益,所以更看重產品的性價比。”南都電源執行總裁高秀炳告訴第一財經記者。
這一變化的重要背景是,近期多省份電力市場加快了推進的步伐,并陸續出臺容量補償政策。例如,內蒙古4月發布的《關于加快新型儲能建設的通知》提出,對納入自治區獨立新型儲能電站規劃的獨立新型儲能電站向公用電網的放電量執行補償,補償標準一年一定,2025年度補償標準為0.35元/千瓦時,執行時間為10年。內蒙古自治區能源局相關人士介紹,該容量補償為全國補償標準最高、補償時間最長,完整覆蓋電化學儲能電站運行周期,能夠有效提高項目業主單位建設積極性。
“以前靠強制配儲驅動的獨立儲能租賃模式也是有缺點的。比如很多新能源電站為了并網而簽的租賃協議在并網的動作完成以后,就沒有動力再續約了。既然這種模式不可持續,獨立儲能電站的資產回報周期由此可能就會無限延長。現在很多獨立儲能降低了對政策的依賴程度,轉向獲取多方面的收益:一是鎖定用電方簽協議拿長期租金回報,二是深度參與電力市場結合輔助服務和峰谷價差套利,三是拿政府給的容量補償。這樣一來,經濟賬也就算得過來了,而且是長期可持續的發展模式。”高秀炳說。
廠商尋求價值突圍
新政下,儲能電站投資收益重構引發從產業鏈到供應鏈的密切關注。西安新艾電氣技術有限公司董事長倪同也觀察到了上述類似的現象:下游的電站投資方面,有人“退群”,有人“觀望”,有人“涌入”。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現在是政策的真空期,原有的容量租賃模式被打破以后,很多地方尚未出臺支撐性政策,為明確儲能的收益模型提供依據。有的投資方在等待度過這個時期,期待更強烈的政策信號。有的投資方,尤其是一些民間資本則正在努力尋找和搶占一些獨立儲能資源。因為他們預感到,當政策為儲能收益的確定性增強以后,投資儲能電站的門檻將會水漲船高。畢竟,獨立儲能電站都建在電網的關鍵節點上,它的資源是有限的,土地也是有限的,因此項目的開發權很有價值。”倪同說。
更多元的資方進場穩定了一些儲能廠商擴大生產的信心。在倪同看來,儲能領域的投資規模和裝機規模將會繼續擴大,這無可厚非,儲能企業面臨更迫切的命題是自身能否在其中脫穎而出。“未來儲能和新能源發電的協同關系,將會通過價格信號的調控在電力現貨市場上呈現一種平衡。往后走肯定是新能源的發電成本越來越低、度電成本越來越低、調節成本越來越低,但是市場規模呈指數級增長。誰選擇了正確的技術路線,誰掌握了先進的生產力,誰就能跟隨這個市場一起迅速成長。”
也是在這種行業共識下,國內儲能廠商并沒有停止產品研發和推廣方面的發力。近期各家儲能廠商相繼發布多款新品,大容量的電芯競速趨于白熱化。在314Ah(安時)規格的電芯確立當前主流地位、600 Ah電芯瞄準未來市場的同時,亦不乏廠商卡位兩者之間尋求戰略機遇。同時,產品技術場景適配性增強,高溫、長壽命和安全需求成為核心賣點。
不僅是推陳出新的產品上,廠商的重視也在新一輪的產能擴張中充分體現。今年一季度以來,多家儲能和電芯企業項目擴產投產動態不斷。據第一財經記者不完全統計,這期間包括寧德時代、億緯鋰能、遠景能源、運達股份、瑞浦蘭鈞、鵬輝能源、南都電源在內的多家儲能企業都“官宣”了產能建設項目進展,總體規模超120GWh(吉瓦時)。
在儲能行業產能結構性過剩的階段,也有外界人士對這種擴產是否足夠理性,是否會進一步加劇儲能的內卷式惡性競爭表示擔憂。對此,高秀炳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采訪時表示,過去數年支撐新型電力儲能裝機規模高速增長的產能中,有相當一部分來自汽車電池共用產線,主要是280Ah以下的電池。當前,儲能電池和動力電池的容量需求已經走到分化的節點,而新建產能主要是圍繞適合儲能專用的大容量電芯需求增長的投資,屬于先進產能,是替代落后儲能產能應對需求增長的合理途徑。
“現在各地對儲能擴產的調控逐漸嚴格起來,原來上產能只要環評通過就行,但是現在也把新增產能控制的因素納入考慮,所以這輪擴產對鋰電價格的沖擊總體來看應該是可控的。同時,電芯只是儲能產品的組成之一,系統集成的競爭力也非常關鍵。所以我們不會盲目過度投入電芯這個重資產,而是預留部分產能,根據未來訂單情況和對行業的供需關系研判決定技改擴產的節奏。”高秀炳稱。
中國化學與物理電源行業協會儲能應用分會的統計顯示,2024年中國新型儲能新增裝機42GW/110GWh,占比超過全球新增裝機的六成,同比增長99%(功率)/130%(容量)。
倪同表示,儲能裝機在“十四五”的前四年高速增長,每年增速能達到兩位數甚至三位數,但這仍然遠遠不及資本進場的速度,圍繞儲能這條超級賽道的每個制造環節幾乎都擠滿了投資者。而在經歷了這一輪供給側的擴張之后,市場投資熱情趨于冷靜,在沒有新的變革性生產力出現之前企業要適應這種融資環境的變化,同時對于沉淀了先進技術的儲能企業而言,資本選擇謹慎進場也是一種保護。現階段,儲能企業需要通過為客戶提供有價值的服務贏得利潤,這將是一場新的考驗。
(文中張堯、雷武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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