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0，舒海峰準(zhǔn)時打開琴蓋，修長的手指輕輕放在琴鍵上方，對著臺下微微一笑。悠揚的琴聲流淌在重慶市九龍坡區(qū)一家餐廳。
很少人知道，臺上演奏的帥氣小伙獲過多項國際大獎，是鋼琴大師郎朗的愛徒，同時也是一名孤獨癥青年。他即將迎來20歲生日，這20年追光之路布滿荊棘，卻阻擋不了他在琴聲中勇敢地逆風(fēng)而行。
哪怕是“星星的孩子”，也要做夜空中最閃亮的那顆星。
不屈服命運的宣判 尋找黑夜里的光
眼前的舒海峰眸子里有光，站得筆挺，帶著明亮的笑容。如果要說他跟同齡人有什么不一樣，那或許是特別有禮貌，特別謙遜，說每一句話都會很認(rèn)真。
很難想象得到，三歲那年，舒海峰被確診為孤獨癥。
“存在注意力缺陷，沒有主動語言，伴隨著手部神經(jīng)發(fā)育障礙等問題，要做好一輩子陪伴的準(zhǔn)備……”醫(yī)生在診斷書上冷靜地寫下評語。
命運的判決，對全家人來說都如同一個噩夢。但父母和長輩們做了決定：不逃跑，不放棄，在黑暗中尋找光亮。“我們的孩子與眾不同，但也是上天賜予的一份禮物……”
從此，科學(xué)干預(yù)、康復(fù)訓(xùn)練、無數(shù)次的嘗試與失敗，成為他們生活的全部。外婆帶著海峰遠(yuǎn)赴青島接受系統(tǒng)訓(xùn)練；媽媽辭掉工作，兩地奔波，只為多陪伴孩子。
在每天的日記里，葛芳芳從不寫痛苦，只寫每一個微小的進(jìn)步——“今天他會玩沙子了。”“今天他拉著我的手，看了我一眼。”那些在常人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對這家人來說，卻彌足珍貴。
對孤獨癥孩子來說，就連正常說話也并非易事。為了鍛煉聲帶，海峰從小練習(xí)吹紙片、吹蠟燭。四歲那年，海峰第一次聽到鋼琴聲，便停下了腳步，怔怔地站著，眼里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專注。
抱著一線希望，家里買了一架鋼琴，作為輔助干預(yù)手段。海峰的音樂之路從此悄然開啟。
奇跡是努力的另一個名字
海峰學(xué)琴，比普通的孩子艱難太多太多。
因為肌無力，他的手指一直是卷曲的，連豎大拇指的動作都無法完成；因為注意力難以集中，會有不停跑圈、推拉門、開關(guān)抽屜等孤獨癥孩子特有的刻板行為；一首簡單的練習(xí)曲，要反復(fù)彈上百遍。
家人陪著他，一個音一個音地?fù)福耆缫蝗眨煌砩系群７逅耍馄沤o他的手指一根根按摩，幫他慢慢舒展開。
最初就在小區(qū)一戶教鋼琴的老師家學(xué)琴。“我們啥也沒想，不期盼他學(xué)得多好，只知道他每次上課后都沒哭，這就已經(jīng)很好了。”葛芳芳說。
直到9歲時，海峰才學(xué)會了識譜、將手指立起、增加手腕力量等。
在練琴這件事情上，舒海峰懂事得讓人心疼。除了老師布置的作業(yè)，他還會自己在網(wǎng)上找曲子練習(xí)。每天練琴4至6小時，一年365天，逢年過節(jié)，甚至生病都從未間斷。
10歲，舒海峰第一次參加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鋼琴十級考試，家人不能陪同，他深吸了一口氣，勇敢地第一次走進(jìn)封閉考場，獨立完成了考試。
成績公布，通過！全家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淚流滿面，他們深知這一切有多么不容易。
當(dāng)海峰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孤獨癥患者……
舒海峰7、8歲時，葛芳芳帶他去辦了殘疾證。平時的生活很簡單，彈琴、上學(xué)，通過長期康復(fù)訓(xùn)練，他和大多數(shù)孩子看上去并沒有差別。
直到有一天，小區(qū)里有位奶奶問葛芳芳：“為什么你家孩子走路有點‘飄’？”原來，因為患病的原因，海峰腿部神經(jīng)發(fā)育存在一些問題。
這時，12歲的舒海峰才意識到自己跟別人是不一樣的。
葛芳芳沒有瞞著孩子，回家后她拿出殘疾證，告訴兒子什么是孤獨癥。男孩哭了，他不敢相信自己是“殘疾人”，是“孤獨癥”。葛芳芳心疼地?fù)е鴥鹤右黄鹂蓿裁靼祝瑑鹤颖仨氁?jīng)歷這一刻的痛苦。
哭過以后，媽媽對舒海峰說：“如果你希望看起來跟別人一樣，那以后就要多加練習(xí)，一步一個腳印地走！”海峰點點頭，于是，他們一起去公園、街上觀察不同人行走的方式，反復(fù)訓(xùn)練。海峰每天堅持做一百個深蹲，葛芳芳也陪著一起做。
十幾年的走路習(xí)慣被改過來了！海峰不僅能正常走路，而且每一步都走得很有力。葛芳芳非常驕傲，“你看，他現(xiàn)在走路的樣子特別帥，對吧！”
2014年，海峰進(jìn)入“郎朗的音樂世界”鋼琴培訓(xùn)，更是如魚得水。在三四百名小學(xué)員中，每年都能拿到獎學(xué)金，得到了郎朗父親的關(guān)注和指導(dǎo)，還會單獨布置作業(yè)。“別人是學(xué)曲子，海峰是吃曲子！他一點也不比別的孩子差，在鋼琴方面，甚至更強(qiáng)！”郎爸的話鼓勵了舒海峰一家。海峰更是沒日沒夜地練琴。13歲時，他因優(yōu)異成績?nèi)脒x“郎家軍”，得到郎朗的指導(dǎo)，此后還多次擔(dān)任郎朗全國巡演嘉賓，來到有數(shù)千人的舞臺演奏。
走上世界舞臺 與郎朗合奏
舞臺，是舒海峰心里的星辰大海。
2021年，北京冬奧倒計時300天慶典。16歲的舒海峰受邀與恩師郎朗四手聯(lián)彈《匈牙利舞曲第五號》。郎朗驕傲地向全世界觀眾介紹海峰，“他是我非常佩服的人……”
臺下掌聲雷動。臺上的少年神情專注，手指在琴鍵上飛舞。
“這是屬于他的高光時刻……”葛芳芳在后臺看得熱淚盈眶。她早已悄悄脫下高跟鞋，屏息凝視，生怕不小心發(fā)出一絲聲響打擾到兒子。
而舒海峰的人生高光遠(yuǎn)不止于此。
2023年12月，他送給了自己一份珍貴的新年禮物：在廣州舉辦了人生首場個人鋼琴獨奏音樂會。
十五首曲目，四個月苦練，每一首都爛熟于心，演奏時連譜子都不用帶。演奏到激昂處，舒海峰眉眼堅定，手下利落；婉轉(zhuǎn)處，他如沐春風(fēng)，琴聲溫柔纏綿。
他坐在燈光璀璨的舞臺中央微笑著，完全沉浸在屬于自己的世界里。人群中有觀眾默默落淚——因為他們看到一個曾被命運宣判了“無期”的少年，靠著熱愛、努力和親人的陪伴，穿過了無邊黑暗，綻放出自己第一無二的光芒。
在音樂廳中央，在萬眾矚目中，舒海峰終于成為了那個最閃亮的自己。在醫(yī)生寫下診斷書時，葛芳芳完全沒有想過舒海峰能夠取得這樣閃光的成績。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如果這世界上真有奇跡，那只是努力的另一個名字。
用琴聲點亮黑夜 做最閃亮的那顆星
2021年7月，一家人商量后，決定在海峰的社交平臺賬號主動加上孤獨癥的標(biāo)簽，并時常分享他練習(xí)鋼琴的過程，和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希望海峰的故事能給其他孤獨癥家庭帶來信心和希望。”葛芳芳說。
視頻記錄下海峰成長過程中的一點一滴。
在高鐵站，海峰剛學(xué)會用證件取車票，這時來了一位老大爺求助，他笑容滿面地幫老人取票，彬彬有禮地遞過去，對方一個勁地道謝。
兩年前，18歲生日那天，舒海峰和媽媽商量后，一起將社交賬號的名字由“孤獨癥鋼琴少年舒海峰”改為“陽光舒海峰的鋼琴世界”。
孤獨癥不再是海峰身上的標(biāo)簽，他已經(jīng)成長為一個眼有星辰大海，心有繁花似錦的陽光青年。
如今的舒海峰，不僅可以獨立出門，照顧自己，還有了一份固定工作。一家人從深圳搬來重慶定居，一家自助餐廳聘請海峰為專職鋼琴演奏師，他每天都要去餐廳工作半小時到1小時。
臺下熙熙攘攘，大家都忙著享受美食，即便聽海峰演奏的顧客寥寥，他依然認(rèn)真地彈好每一首曲子。因為他知道，音樂是自己的使命。
工作和練琴之余，健身、教課、練吉他……舒海峰用自己的方式，一點點拓展生命的寬度，傾盡所有的力量用心地去生活。
第一個月領(lǐng)到工資，他請全家人吃了一頓柴火雞。“今天我請客！”他主動跑到收銀臺前，付了201元。海峰開心地舉著手機(jī)，將結(jié)賬后的付款頁面展示給媽媽看。男孩純凈的笑容和媽媽充滿自豪的語氣讓人動容。這個暖心的舉動收獲了眾多網(wǎng)友點贊，“真是懂感恩的小伙兒！”“難以想象這居然是孤獨癥孩子，好優(yōu)秀好陽光啊！”這不是一頓普通的飯，而是一個孤獨癥家庭在歷經(jīng)命運的絕望和艱辛后，收獲到生活給予的閃光的獎牌。
今年春節(jié)，海峰為家人們準(zhǔn)備了紅包和祝福，送到他們每一個人面前，深深地鞠躬感謝。“外婆辛苦了！”“爸爸辛苦了！”
未來還會有多少挑戰(zhàn)，他們無法預(yù)知。但對舒海峰來說，一首鋼琴曲有高音也有低音，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只要堅定彈下去，就是一曲獨一無二的華美樂章。
他用一雙手，一顆心，譜寫了一曲最動人的青春之歌，“哪怕我的前方是布滿荊棘的道路，也要勇敢走下去！”——這就是當(dāng)代青年的力量。
上游新聞紀(jì)文伶 鄒飛 部分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編輯：夏洪玲責(zé)編：石亨,李奇 審核：阮鵬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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