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情張揚科技與藝術的超級魔力，好萊塢走出了世界電影的夢幻之路；持續加強內容與形式的創新升級，好萊塢登上了世界電影的傳奇之巔；熱情擁抱互動與兼容的開放節奏，好萊塢托起了全球電影的成功之軀。但好萊塢卻有變老與年邁的時候，也無法規避新銳者的競爭鋒芒，特別是在特朗普的關稅政策沖擊下，好萊塢更是十分強烈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昔日王者盔甲片片脫落之痛，且這種體痛與煎熬正在朝著美國服務貿易蔓延與傳導。

“老年好萊塢”的煩惱

“發明大王”愛迪生的身后隱藏著不少鮮為人知的故事。1908年,愛迪生組建了一個由10家企業聯合的電影專利公司，壟斷了美國電影的制作、發行和放映，很快，獨立影片制作商為了躲避托拉斯的攻擊，開始將影片公司遷移到其他地方，其中位于洛杉磯南部的好萊塢不僅氣候宜人，一年四季均可在戶外拍攝，而且當地還有各種各樣的布景，加之低廉的勞動力和復雜的地形等優勢，強烈吸引住了眾多獨立制片公司的搜尋眼光，好萊塢于是逐漸發展成為今天的電影夢工廠。

從大衛·格里菲斯在好萊塢拍出史詩級電影《一個國家的誕生》算起，好萊塢至今走過了百年歷程，這里不僅創造了電影從無聲走向有聲的歷史，而且發明了制片廠制度、明星制等專業化影片創作與管理制度，同時更是科幻片等類型電影以及敘事片等戲劇化電影的發源地，全球商業電影產銷模式同樣也是出自好萊塢，尤其是華納兄弟、米高梅與派拉蒙等赫赫有名的六大電影公司，更是以產能輸出與精品推送的強大功力，集體飛越了一個又一個世界電影的高峰，進而成就了好萊塢作為全球影業風向標的王者地位。數據顯示，2024年度全球電影票房前十位中，好萊塢電影占據了9席，其中動畫電影《頭腦特工隊2》以17.57億美元榮耀登頂。

但行業趨冷與下行狀態下，好萊塢似乎也難以獨善其身。去年全球票房總進賬305億美元，同比下降10%，好萊塢電影在國際市場的份額也從前一年的82%降至77%，全球票房超過2億美元的數量從31部降至23部，而且從結構上看，好萊塢電影所看到的市場幾乎是全線收縮。一方面，作為好萊塢電影的最主要“糧倉”，去年北美票房超過1億美元的好萊塢電影數量從25部減少到22部，同期票房收入減少近3億美元，降幅超過1%；其他市場方面，去年在歐洲地區占比出現下滑的同時，好萊塢電影從亞洲主要國家取得的回報也不盡如人意，其中日本的票房收入減少13.3%，韓國的票房貢獻減少36.4%,印度的總票房同比下跌近兩成。

好萊塢電影收入與占比的萎縮既是全球電影業相對不景氣的一個微觀表現，更是美國電影競爭力下降的一個重要縮影。統計數據顯示，去年美國主流電影占全球電影市場的份額下降至51%，與十年前始終高于60%的市場份額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票房方面，去年美國電影總票房約為86億美元，被六年前120億美元的收入段位甩出一大截；另據美國票房數據網The Numbers的測算，美國2025年的電影票房會更低，大約只有70億美元。

Netflix、YouTube等流媒體平臺不僅憑借豐富的內容庫、便捷的觀看方式瘋狂“圈粉”，而且以強大的社交屬性吸引了大量年輕觀眾的注意力，他們的強勢攻城略地構成了對傳統影院的直接沖擊。據美國HarrisX的一項最新調查，只有34%的美國成年人更愿意走進電影院看電影，相比之下，近八成美國觀眾更愿意直接通過流媒體平臺觀影，而且有73%的美國成年人表示，流媒體已經成為他們觀看電影的“默認渠道”，受到影響，美國觀眾每周在流媒體平臺上消耗的時間長達3130億分鐘。

繞不開新銳者競爭鋒芒的同時，好萊塢電影的創意枯竭也成為了自身的一個硬傷。好萊塢整體創意能力的日漸下降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據統計，2000~2024年，好萊塢原創電影比例從40.9%下降至18.6%，對經典IP的依賴越來越強，改編、翻拍等非原創電影的比例大幅提升，其間雖然推出了一部又一部的續集作品，但故事內容陷入了較為固定的套路之中，這種創作手法與趨勢使得好萊塢電影在內容和敘事上缺乏足夠新意，難以滿足觀眾日益多樣化的需求，也使好萊塢電影在全球市場的競爭力進一步走弱。

關稅政策成當頭一棒

如果說流年不利的行業生態以及白熱化的市場競爭環境讓好萊塢已經心生不安的話，那么特朗普的關稅政策所衍生出的風險變局則將好萊塢電影推入更深的惶恐與焦慮之中。作為對美國貿易制裁的回應，中國國家電影局對外明確宣布，將“適度減少美國影片進口數量”，聽上去雖措辭不多，但對好萊塢卻能產生不小的震動，至少中國政府的反制之舉可能令美國影業雪上加霜。

中國于1994年引進了首部好萊塢大片《亡命天涯》，當時引進外片的配額數量是10部，后來隨著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進口影片數量增加到了20部，且確定了出口方占13%的分賬模式，2012年中美雙方就解決WTO電影相關問題的諒解備忘錄達成協議，配額增至34部，美方票房分賬升至25%。因此，以好萊塢為代表的美國影片不僅伴隨著中國對外開放口徑的擴大呈持續流入與疊加趨勢，并且深耕中國這一超大觀影市場，好萊塢電影盡情分享到了巨大的紅利回報。

國家電影局數據顯示，中國有超8萬塊銀幕，2024年年度總票房達425.02億元，觀影總人次再次突破10億，年度總票房位列全球第二，銀幕總數持續保持第一。拉長時間看，好萊塢影片一度占據中國年度票房榜的半壁江山，中國也一度成為好萊塢最大的海外市場，雖然不可能每一部影片都像《復仇者聯盟4》那樣在中國創下超6億美元的票房紀錄，但絕大多數好萊塢電影從中國市場攬到了不菲的收成。

《復仇者聯盟4》的總票房中，中國貢獻了35%，《異形：奪命艦》來自中國的票房占比更是高達42%，實際收入達到1.08億美元，《哥斯拉大戰金剛2：帝國崛起》在北美斬獲近2億美元票房，中國對該片的貢獻僅次于北美；不僅如此，《沙丘2》高達7.82億美元的全球票房收入中，總額為1.1億美元的中國票房成為了其海外的最大票倉，與《沙丘2》一樣搶到中國第一大海外票倉的還有《阿凡達》等。據貓眼專業數據，去年全球年榜的Top10中的好萊塢電影，與同期好萊塢影片內地票房榜Top10的重合率竟高達77.8%，這也就是說，一部好萊塢電影若能在中國拿到佳績，那么大概率便可在全球取得成功。

然而，對好萊塢電影起著舉足輕重作用的中國市場，近年來似乎正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數據顯示，好萊塢電影在中國的最大年度進賬是2017年的216億元人民幣，當年占全球票房比也是歷年來的年度最高，為38.7%，相比之下，2024年好萊塢影片從中國獲得票房進賬為62.73億元，占全年票房比降至15.1%，且這一趨勢很大可能伴隨著特朗普關稅政策的推演而進一步加劇。

好萊塢電影的制作平均成本超2億美元，高昂成本一直是其重大約束。從搭景所需要的大量木材、膠合板和鋼材，到布景必需的布料、配飾與鞋類等，絕大部分都從中國等國進口，關稅的提高意味著這些關鍵原材料與燃料價格變得更貴且更難獲得，同時，跨境運輸和物流成本也會因關稅而上升。不僅如此，伴隨著中國對美國影片的進口收緊，讓好萊塢十分依賴的廣告、發行、版權授權等收益也會大打折扣。

一方面是投入成本的大幅增升，另一方面是財務收益的每況愈下，好萊塢電影不僅將直接面臨可能激增的虧損風險，也不得不接受制作規模與投入更趨謹慎、立項選擇更趨保守甚至項目出現夭折與流產的尷尬現實。數據顯示，去年洛杉磯攝影棚使用率從90%以上驟降至63%，拍攝天數跌至近六年新低，而2025年第一季度，洛杉磯的拍攝天數又同比下降了22%。

美國服務貿易陣痛

與在中國的票房收入占比呈下行態勢相對應，貓眼研究院發布的《2024中國電影市場數據洞察》顯示，好萊塢影片在中國已經連續兩年沒有產生10億元以上票房的作品，且2025年前四個月中國上映的好萊塢影片中，除《我的世界大電影》《美國隊長4》票房剛過1億元外，《疾速追殺4》《編號17》和《速度與激情7》等均不及預期，甚至被寄予厚望的《雷霆特工隊》在今年“五一”檔期的票房榜上被甩至第五名。

值得特別注意的是，好萊塢影片在中國今不如昔的表現生態，與中國不斷火熱的觀影市場形成迥異的走勢。來自國家電影局的數據顯示，2025年一季度全國電影票房達244億元，同比增長約48%，創歷史新高，中國電影票房已經穩居全球第一，是北美總票房的兩倍多。按照美國雜志《名利場》的觀點，中國電影市場規模龐大，即便從數量上失去有限的市場準入資格，好萊塢等美國電影公司所承受的打擊也非常慘重。至于有多慘？《名利場》給出的形象說法是“至少半殘”，且這種打擊從即將到來的暑期檔會開始顯現。

比《雷霆特攻隊》的表現不盡如人意更為悲觀的是，漫威影業準備今年借助《復仇者聯盟5：末日之戰》等系列電影在中國市場大展拳腳的計劃很大概率面臨夭折的風險，而環球影業計劃在今年7月通過《侏羅紀世界：重生》重啟其侏羅紀系列電影的腳步同樣可能被擋在中國市場門外。另外，迪士尼影業準備在12月憑借《阿凡達3：火與燼》復制《阿凡達2：水之道》在中國驚人戰果的打算也許被迫流產。好萊塢試圖以動畫電影進一步打開中國市場，且今年中國計劃引進的34部美片中，動畫片占比達47%，現在看來，來自好萊塢的《藍精靈大電影》《梅根2.0》等恐怕難以成行。

涵蓋跨境旅行、知識產權、法律咨詢、金融服務、物流運輸、信息和通信技術以及娛樂產品等內容的服務貿易歷來是美國在國際舞臺上的競爭長項，而且美國是全球最大的服務貿易順差國，2024年服務出口高達1.1萬億美元，貿易順差達2950億美元，接近歷史最高水平。與此相對應，中國是美國服務貿易順差的最大來源國，去年對美國服務進口增至550億美元，為5年前的10倍之多。因此，作為娛樂產品出口的重要矩陣，好萊塢影片在中國的受限勢必沖擊到美國的服務貿易。

總體來看，影視行業出口在美國服務總出口的比重約2%，對順差的貢獻占比約3.7%，而具體到中國市場，按照分賬比例，去年好萊塢在中國的票房收入約為2億美元，占美國對中國服務出口的0.36%。從單純數字看，中國政府收緊好萊塢電影的引進口徑似乎對美國的服務貿易出口并不會產生傷筋動骨之痛，但值得注意的是，除了票房收入外，好萊塢電影在中國還有不菲的衍生品收益，其中包括迪士尼樂園等衍生品收入就高達50億美元，這些收益完稅之后都會進入美國服務貿易出口賬下，一旦財務收入不穩定，美國服務貿易就必將出現局部陣痛。

更為重要的是，按照特朗普的最新指示，美國商務部即將啟動對所有進入美國的電影征收100%關稅的程序，此舉必將導致一些出口影片到美國的重點國家和地區比如歐盟、加拿大、日本、新西蘭、澳大利亞等的反制，它們除了像中國一樣對好萊塢電影收緊進口配額外，更有可能在分賬比例、上映時間以及稅費項目上作出限制性調整。對于本就走下坡路的好萊塢電影來說，遭遇來自四面八方的“圍攻”無疑須承受多重壓力，但好萊塢又是一個響當當的國際品牌，其對美國的文化輸出、旅游出口等都會溢出巨大的關聯紅利，也正因如此，在好萊塢電影失去更多國際市場的同時，美國服務貿易就不能不承受劇烈收縮的陣痛。

（作者系中國市場學會理事、經濟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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