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三位畢業(yè)于中央音樂學院的大男孩，以“玩”為目的，組建了一支室內(nèi)樂三重奏。個性完全迥異的三個人，經(jīng)歷諸多磨合爭吵，一路并肩走來，成為國內(nèi)成立最早、時間最久的室內(nèi)樂組合。
今年，鋼琴家張佳林、小提琴家張精冶及大提琴家宋昭創(chuàng)立的基因三重奏，迎來成團20周年。他們?yōu)榇伺e行“時光重現(xiàn)——基因三重奏二十周年典藏版音樂會”，從北京、天津、上海到廣州，一路開啟貝多芬巡演之路。
三重奏第一次登臺是在2005年4月24日，演出的第一首曲目是貝多芬的《D大調(diào)第五號鋼琴三重奏“幽靈”》。早年，三個年輕人常常在酒后“暢想”：什么時候能把貝多芬的鋼琴三重奏全錄成唱片？“當時就呵呵一笑，覺得根本是沒影的事兒。”沒想到20年后，他們已經(jīng)錄制了包括貝多芬鋼琴三重奏全集在內(nèi)的七張唱片，演出邀約不斷。
“我們湊在一起，從來沒有遠大崇高的目標，也沒想過成名致富。我們只是為了興趣，為了彼此能多一種交流方式去演奏。”張佳林說，這支“體制外”室內(nèi)樂組合，不靠組合謀生，只希望生活因音樂的存在而變得單純，談不上堅守，而是純粹的赤誠。他們從未刻意維持，只是順其自然走過了20年。
“20年要有一個慶祝，作為舞臺的演奏者，最好的慶祝方式就是我們的音樂。”在接受第一財經(jīng)專訪時，三位年近半百的演奏家說，舉辦巡演是慶祝，也是對他們前半生音樂生涯的回溯與總結(jié)。
20年，成長與危機
創(chuàng)立基因三重奏的念頭，來自一次在西便門外義烏小商品市場旁民工小飯館里的閑聊。
中央音樂學院附近是西便門城樓，在宋昭的記憶里，那一帶有物美價廉的小商品市場，來來往往都是打工者和音樂學院學生。他們常去的小飯館，總是來往著背麻袋的小商販。
一個如常喧囂的夜晚，張佳林和宋昭坐在飯館里，聊著各自的生活與未來。他們從小學六年級開始就是同學，無話不談。兩人1999年從中央音樂學院畢業(yè)后，各自從事教學與演奏工作。
“盡管我留校了，但教學機械重復，都是一些很標準化的東西。”張佳林說，宋昭當時是獨立演奏家，2005年那個時間節(jié)點，在各自光鮮的社會身份下，兩人都感覺少了一些什么，沒有純粹享受音樂的狀態(tài)。他們期待重回舞臺，組建三重奏，把大學時期對古典音樂的新鮮感找回來。
要組建三重奏，他們想到了小提琴家張精冶。張精冶曾是國內(nèi)知名弦樂四重奏“北京四重奏”成員，隨樂團周游過世界。但在四重奏因諸多原因解散后，他處在準備考研的空檔期，接到邀約，一拍即合。
三位演奏家雖不是同級，但從小學、附中到大學，都在“巴掌大”的院子里一起生活，經(jīng)常都能碰到。
“基因三重奏是20年，但我們認識的時間其實更長。”張精冶說，他從小把兩位師兄視為偶像，三人從中央音樂學院附小、附中、大學到研究生，一路接受國內(nèi)音樂教育，是典型的“國產(chǎn)化的三重奏”。
2005年上半年，他們組建三重奏時，用的是中央音樂學院附中校舍“一號樓”的稱呼，取名“一號樓三重奏”。一號樓是2001年之前附小、附中所在地，也是三個人成長、生活的地方，“在那里，我們度過了青春、沖動、荒謬的日子。”
但當他們?nèi)パ莩鰰r，主辦方覺得這個名字有點搖滾，就像汪峰曾把中央音樂學院門牌號“鮑家街43號”用作樂隊名一樣。那之后，他們重新取名，以“DNA Trio”為英文名，又譯為“基因三重奏”，意即他們在音樂中永遠堅持藝術(shù)音樂的基因傳承和共同的成長印記。
創(chuàng)團容易，維系卻是難事。張精冶待過的“北京四重奏”，以及宋昭待過的“紫禁城三重奏”，都因不同原因解散。基因三重奏走過的20年，也經(jīng)歷過危機，三個性格不同、對音樂理解不同的人，想要磨合好，同樣是困難的。
“早期就是吵架。”張佳林說，年輕氣盛的時期，三人針鋒相對，常因一句話、一個想法、一個音樂處理的細節(jié)問題而爭執(zhí)。
有一次排練肖斯塔科維奇《第二鋼琴三重奏》，大家爭執(zhí)起來，怎么都說不通，索性摔門而去。“尤其在錄音棚里錄音的時候，本來就處于缺氧狀態(tài)，就會吵得很兇。”張佳林笑說。
“如果換了其他人，沒有音樂之外的情感連接的話，這個組合可能也就散了。”張精冶說，世界諸多室內(nèi)樂組合解散，多是因為音樂處理細節(jié)的意見不合，這種情況很常見。
但他們?nèi)耍谝魳分庖彩且黄鸪砷L的兄弟，常常一起吃飯聊天、知無不言，有這份感情基礎(chǔ)，即便是因為藝術(shù)產(chǎn)生激烈的摩擦，也能緩和冷靜下來。無數(shù)次爭吵后，他們總能重新推門回到排練場，拿起樂器，各退一步，尊重、包容和遷就彼此。
在他們看來，這是一種向內(nèi)的核心力量，并非對藝術(shù)妥協(xié)，而是以退為進，以耐心聆聽的方式，形成屬于基因三重奏的技術(shù)特點與風格。
室內(nèi)樂演出，從冷門到熱潮
20年前，古典音樂還屬于相對小眾的市場，室內(nèi)樂就更為冷門。初創(chuàng)的基因三重奏想要得到演出機會，十分艱難。
“經(jīng)常是演了這一場，下一場都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張佳林回憶，即便如此，他們依然保持排練的節(jié)奏，不管有沒有收入或者演出機會，只為音樂的目標而排練，從不間斷。
早年，基因三重奏的演出很不穩(wěn)定，且沒有曲目決定權(quán)。
張佳林明顯感覺，中國室內(nèi)樂市場升溫是在2013年之后。那幾年，越來越多的國際頂尖樂團來華演出，全國各地也興建大劇院和音樂廳，基礎(chǔ)設(shè)施的完善，使得劇場空間對演出有更多需求。
“每個劇院都在找演出內(nèi)容，交響樂和歌劇的成本較高，像室內(nèi)樂這種，只需要三四個人的組合，就逐漸熱了起來。”張佳林說，他們也一路感受到古典音樂演出的潮流從京廣滬一線城市向二三線城市延伸。
十多年前，基因三重奏就去過郴州、寧波、武漢等城市演出。剛開始，當?shù)赜^眾并不知道什么是三重奏，有人會以為是三架鋼琴。然而，沒過一兩年，各地就誕生了自己的三重奏。各地交響樂團的樂手，也自發(fā)組成不同的室內(nèi)樂團，逐漸形成演出市場上的一波浪潮。某種程度上，基因三重奏可以說是最先在國內(nèi)試水的室內(nèi)樂組合。
20年的默契，讓他們成為“比對家里的親人還要坦誠”的摯友，也成為舞臺上不用說一句話就能靠音樂懂得彼此心意的人。
有一次，張精治的琴弦在演出中突然斷掉，他沒有停下，另外兩人也沒有停止演奏，只是默契調(diào)整速度完成演出，臺下觀眾沒有聽出異常。
還有一次，武漢情人節(jié)音樂會前，宋昭在臨登臺前一小時得知母親去世的消息，依然堅持上臺。那場演出，他在每首曲子之中都有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刻，恍惚時，只能靠肌肉記憶演奏。兩位摯友用熟練的技巧接住他，那背后，是以深厚情感作支撐，用音樂包裹起摯友隱藏著的內(nèi)心悲傷。這些年，他們見證彼此結(jié)婚生子，見證彼此親人故去，對他們來說，這種陪伴的意義，已經(jīng)超越了音樂。
“那天晚上的演出，我們完成了一個無法復刻的現(xiàn)場。面對所有的變形，我們都可以迎刃而解。也印證了，這是一個絕對成熟的三重奏。”宋昭說。
“我就想單純地跟他們倆一塊待著。”張精治說，有時三人湊一起，不只是為了排練，更是為了在一起，玩玩音樂，喝酒、聊天、吃飯。那些細碎散落在20年時光里的日常相處，是基因三重奏的珍貴時光。
“不管發(fā)生什么，我們都會在一起拉琴，這是我們的共識。”張精治說，“那是室內(nèi)樂的精神，也是音樂的意義。室內(nèi)樂的意義其實是一種包容，是相互的理解、諒解、以及相互的欣賞。我們可以無話不說、非常坦誠，但我們非常小心地不去控制對方，這是一個底線。”
今年5月至8月，基因三重奏將在天津安里甘藝術(shù)中心用四場音樂會完成貝多芬全套鋼琴三重奏，其巡演步伐還將延伸到上海和廣州。
“我們用貝多芬的三重奏為自己做一個總結(jié)，也由此開啟新的旅程。”他們說，未來，樂團依然會在實驗、理性與即興之間，繼續(xù)進化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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