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坡
上一篇文章發出之后,一位朋友跟我討論二代這個現象。我突然意識到,二代的泛濫,其實是環境變差的結果。我有點后知后覺了,但想一想,非常合理。
朋友是在南方一家研究所做科研的,2000年左右上的大學。這個時間點是重要的。專業就不說了,叫他A師吧。
A師回憶,上學的時候,同學里邊二代并不多。學而優則仕是有的,家里提前給規劃了道路,一步一步按部就班。但是大部分同學,所學專業和父輩的專業是不同的。
當然,那個時候全民的整體學歷水平還非常有限,很多大學生的父輩就是普通的農民或工人。還得換個角度去觀察。
A師是個有心人,他記得上學的時候,本院系領導和老師們的孩子,也大都不是二代。“那些年的專業和職業選擇非常豐富,不管父母教的是啥,子女學啥的都有。”
但是近六七年以來,情況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A師的身份已經從學生變成了帶學生的老師,他發現周圍同事的孩子,大部分都學的本專業。
我在腦子里回顧了一下這幾年的新聞和輿論,發現很多事都可以在這里找到門道。那個被說了無數遍的“卷”字,突然變得具體起來。
近水樓臺先得月,得先有樓臺。在整個高考史上,“老三屆”的含金量是最足的,因為那時候從老師到學生,所有隊伍都是從頭重建的,大家都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隨著教育體制的正規化、完善化,逐漸有一批人,準確的說,是有一批家庭,進入了教學、科研和資源分配的中心位置。我們當然不能把這批人全部否定,因為在從無到有的過程中,人家也出了很大的力。
在整個社會處于擴張區間的時候,這其實還不太成為問題。比如在2000年左右的時候,那個時候社會矛盾的主場還在農村,三農問題牽引全社會的目光。現在想想仿佛前世煙云,其實不過二十來年。
那個時候當然已經有先知先覺的人,開始培養二代了。但許多新興行業方興未艾,社會思潮是進取的,文化是蓬勃的,二代們也不甘于做二代,他們還想著把一代拍在沙灘上呢。
而隨著整個社會從擴張區間進入收縮區間,一代和二代們漸漸意識到,還是子承父業靠譜。
2010年代后半期往后,城市化和工業化的突飛猛進階段結束,剩下的就是小火收汁。和國際接軌的進程,也漸漸宣告結束。
別人有的,我們都有了。別人會玩的,我們也大概都會玩了。藍海開拓殆盡,一片一片都開始變成紅海生存模式。
這個時候,一代們對子女們說,你復制我的道路,我有一手的經驗,我也有現成的資源。你不愿意走也行,你滿世界去看看,為了那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工作,幾千幾萬人擠破了頭。
二代們一看一想,得,聽他的吧。干啥不是干呢,要啥自行車。
前景的不確定,倒逼已經占據有利位置的人,抓緊利用現成的資源,完成競爭優勢的代際傳遞。這和動物界、植物界的生存游戲,沒有什么本質區別。
當然,這種集體選擇傾向具有強烈的負外部性。環境變差,二代們只能安于做二代,但那些沒有一代可以依傍的準一代們,就要面臨雙重損失了。總的機會縮減,現有的機會還要面臨更不公平的競爭。
考慮到這些,我更能共情現在的年輕人了。因為那些發出哀嚎的,正是雙重受損的這一批。
雖然我還是想跟他們說,不要把對環境的分析批判和自我成長混為一談,正如我曾經說過的:我們無法等到社會變好再開始生活,即便在不公平的條件的,依然要自己動手找到向上攀爬的階梯。但我此刻更能理解很多人心里的苦悶了。
我還想跟那些有一代的二代們和有二代的一代們說,那些你們看不見的人,依然存在,那些你們聽不見的聲音,依然存在。他們不僅是競爭者,也是所有人的機遇和道路。
人類是生物,但不應該僅僅是遵循適者生存模式的普通生物。河貍都知道建造水壩來為創造屬于自己的環境,人類,尤其是自詡為精英的那部分人類,要學會為自己棲居的環境負責。
總要有人為整體和長遠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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